刘敦桢《文津阁四库本〈营造法式〉校勘记》
作者：
丁垚，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
李晓，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博士研究生；
杨朝，天津大学建筑学院硕士。
本文摘自“刘敦桢《文津阁四库本〈营造法式〉校勘记》》”，原文刊登于《建筑师》杂志2022年10月刊，总第219期P33-38。微信版已略去文中所有注释、图片来源、参考文献等信息，正式版本以原文为准。
中国营造学社留下的一部“石印本”《营造法式》，1939年天津洪水后由朱启钤率领抢救重裱，幸运保存至今。这部书扉页有刘敦桢1933年4月主持用“文津阁四库本”校勘时写的题记，是学社整理、研究《营造法式》的一篇重要文献，体现出那时学社和刘敦桢个人《营造法式》研究的特点和成绩。同时，这篇题记对澄清学社这段时期的人事、历史也很有价值。
在近年中国营造学社九十周年的一系列纪念活动中，我们曾介绍过一部《营造法式》（后简称《法式》）“石印本”，是中国营造学社工作用本（图1），扉页有刘士能（敦桢）先生1933年4月手书题记（后简称《记》），内容是以“文津阁四库本”校勘《法式》的总结（图2）。
图1：中国营造学社考订稿本《法式》
图2：刘敦桢《文津阁四库本〈营造法式〉校勘记》
那时，刘公方主学社文献组，与同仁以新见之“故宫本”及移藏燕京之文津阁本详勘《法式》甫竣。前者之校记，有刘叙杰先生编辑刘公《文集》《全集》以及傅熹年先生“合校本”之刊布，已为学界所共知。后者即此《记》，则随所附《法式》一书辗转颠沛，先避战火、再逢洪水，又持久深藏书库，鲜有知者。故再将此《记》稍作弥补之介绍，并略述相关史实，以资学者参考。
又朱桂辛先生于《法式》一书之发现与重刊，系开启中国建筑研究一大机缘，借其名与实而肇建之营造学社也因此机缘发轫、开创了中国学术史上不朽的名山事业，今年是蠖公诞辰150周年，亦呈此小文谨表纪念。
《记》写于薄宣纸上，页面宽约13cm、高约26cm，“版心”宽、高则各约为10cm、23cm。《记》文共9行，行约30字，该页曾经水浸，左下角残破，他部稍有损；但末行“刘敦桢”署名则完整无缺，通篇文字亦刘公书风无疑，考其文意，亦可征于学社史事。
《记》语凡250余字，所述除行格尺寸、校录官人等项属该书基本信息外，尚有三事值得注意。
一曰目录、看详。即《记》所云，“总目删而不载，看详一章，列为附录、置于卷末”者。按《法式》一书之“总目”与“看详”，江南诸手本皆存之而骈列篇首，是仍宋刊本之旧也。惟四库本因编修自有格式，遂作如是删移。然于此二项之议，则由来久矣。宋人于《法式》一书之记、录纷纷，即多言此二者，其中尤以绍兴十五年校勘、重刊所云“绍圣《营造法式》旧本，并目录、看详共一十四册”者，最为彰著（图3）。至有清一代，宋椠既轶、传本绝稀（图4），而卷数之议又起，亦颇涉此二者。故刘公谓“此二项乃最大异点”，实颇有所谓也。
图3：故宫本《营造法式》抄写的绍兴重刊题记
图4：《法式》版本、手本流传关系略图关系图
二曰遗漏、错页。此句《记》文虽稍缺，但依意不难补全，即：图样遗漏五页，文字则有五页错位。虽然，刘公于此本之评价仍颇高，谓其“尚称精审”。按桂老倡勘《法式》之初，适逢文渊、文津、文溯三阁《四库》荟聚京师，遂有对校之便。然《四库》诸本颇有异同，为清季学人所熟知，文津本则向有晚成而精校之誉，故学社诸公多属意之，刘公此评赞实亦有所谓也。
三曰图样摹绘。既有故宫本“图绘精美、标注详明”之珠玉在先，故于文津阁本之图样，刘公似未多之；图样页面抄写有刻工名一事（图5），亦未述及。惟于图样效果，则有“殆因宣纸过厚……不足深责也”之褒贬。由此推而言之，文津阁本《法式》之图样，虽因纸厚未便摹绘或失细节，然以蓝本尚佳故其大处必有可观者也。其中尤以数幅侧样图为著，谢国桢文即明言之，近年傅熹年先生亦有专文详述，且可知陈明达先生《营造法式大木作研究》附图之有所取舍也（图6、图7）。
图5：文津阁本抄写刻工名（页左下角）诸页面：“行在吕信刊”“马良”“徐珙”“金荣”“武林杨润刊”
图6：中国营造学社考订稿本《法式》，刘敦桢手书校记
图7：《营造法式大木作研究》，图版所附文津阁本《法式》图样
此《记》识于昔时4月13日，与其事者则刘公并学社同仁谢国桢、单士元、林炽田共四人。此前数日，刘、谢、单三先生详校故宫本甫竣，《中国营造学社汇刊》（后简称《汇刊》）第四卷第一期记此二事颇详，惟校者则概言四人云。今读刘公二《记》，可确知矣。谢、单二先生，皆著名学者。校勘时，单为学社职员，任编辑之职，谢为学社社员，居校理之列。林炽田之名，则似仅见于该期《本社纪事》。考诸翌年学社职员梁启雄所撰文，知林乃梁近年助手之一，协其编辑《哲匠录》，那时应是以此身份介入刘、谢、单三人之校勘。
按此校勘事在四月，而该期《汇刊》之出版时间则书作三月，矛盾明显。封底英文页，却作七月（July）出版（图8）。可知该期本应于三月出版，实延至七月，中文页则用成版未改，故有矛盾。出版愆期“三月有余”，本期《纪事》亦已自作申说。尔后至明年九月，各期《汇刊》，出版时间之参差皆如此。今年岁首，榆关失陷，华北危岌，是月梁思成先生考察正定所记途中纷乱种种，即是实录。故《汇刊》出版多有延宕，亦缘此时局之变也。
图8:《中国营造学社汇刊》第四卷第一期，封底、封三
当是时，陶兰泉应藏园先生之邀为故宫图书馆编订《故宫殿本书库现存目》将付梓，方检得南书房原藏之影宋手本《法式》，即所谓“故宫本”者，学社同仁“惊为奇迹”，详勘之役遂举。不旬月，校勘毕。所获最要者，或为诸手本皆祖绍兴而非崇宁，页间刊工之名是其锁钥，谢国桢即言之颇详。刘公两题跋，是略述此十数日间以二本校勘之梗概也。又四年，梁、刘诸公南迁，桂老遂庋藏图籍资料于津门以冀弗失，然未二载竟失之于洪水（图9）。桂老痛惜之余，尽收检裱护之，刘公此《记》则其中失而复得之一页也。今也去诸先贤之逝又数十载，后学获睹此《记》，如临铜驼巷陌，营造学社近百载浮沉宛在目前。至于《记》所言文津阁本《法式》之图与文，或有发覆可续貂于诸前辈高论者，则待另篇云。
图9：“中国营造学社图籍”木箱（修复前），外观及局部，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藏
[感谢多年来刘叙杰、殷力欣先生教示刘敦桢、陈明达先生关于《营造法式》研究的书迹、手稿。]
（本文节选自”刘敦桢《文津阁四库本〈营造法式〉校勘记》》“，原文刊登于《建筑师》杂志2022年10月刊，微信版已略去文中所有注释、图片来源、参考文献等信息，正式版本以原文为准。版权所有，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建筑师》No.219丨2022年10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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