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 | 王宝珍——走向庭园建筑学
作者:
刘文豹,中央美术学院建筑学院副教授;
王宝珍,郑州大学建筑学院讲师,因园工坊主持建筑师;
车婷婷,中央美术学院建筑学院,2020级硕士研究生。
本文摘自《走向庭园建筑学——王宝珍访谈》,原文刊登于《建筑师》杂志2022年4月刊,总第216期P34-41。微信版已略去文中所有注释、图片来源、参考文献等信息,正式版本以原文为准。
访谈从建筑师、教师王宝珍的专业学习开始,接着由师徒式的建筑实习,“因园工坊”与建筑实践,教学工作等多方面展开,探讨了这位青年建筑师从学习思考到实践摸索的历程。
目录概览
一、专业学习经历二、师徒式的建筑实习 三、“因园工坊”与建筑实践四、关于建筑创作理念五、教学及其他
采访方式:腾讯会议采访时间:2021年4月20日
▲ 王宝珍(郑州大学建筑学院讲师,因园工坊主持建筑师)
前言
王宝珍,2008年结业于北京大学建筑学研究中心,师承担代著名建筑师董豫赣,之后任教于郑州大学建筑学院。2015年创建工作室“因园工坊”,积极投入建筑实践。2017年,作品集《造园实录》出版。2020年入围“自然建造·Architecture China Award”之青年探索奖,并以“容园”项目获得评委会特别奖。代表作品有:容园、椭园、竹可轩/虎房、曲园、东麓园、山中园、河畔园等。
今世科技日新月异,对日常生活发生了显著影响,但青年建筑师王宝珍对中国传统庭园文化依然连结着热情,他以此为基础,展开研究和实践。王宝珍认为,我们要尊重中国传统文化,但不克不及把传统看作僵化、教条的符号与程式。我们应该思考它所蕴含的智慧,并创作发明性地运用于今世。由此,他积极提倡“庭园建筑学”。王宝珍所提的“庭园建筑学”,涉及建筑、庭、园等的整体营造。他强调以庭、园为主要组织方式,探索建筑与自然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本访谈从王宝珍的专业学习经历、师徒式的建筑实习、“因园工坊”与建筑实践、教学工作等多方面展开,探讨了这位中国今世青年建筑师从学习思考到实践摸索的历程。
一、专业学习经历
车婷婷(以下简称“车”):请您介绍一下自己建筑学专业的学习经历。
王宝珍(以下简称“王”):我降生、长大于河南宝丰县的乡村,从小经历过自家建房的过程。父亲去山里采石做墙基,亲手制作砖瓦,凑钱买木料,再请乡亲们辅佐建造。那时,这是我们家的大事,对我蛮有震动。
高考失利,我被调剂到郑州大学,学城市规划。前三年(五年制),城市规划与建筑学的课程基本一致。期间,我遇到一位启蒙老师——林晓妍。她对建筑富有热情,跟我讲了很多经典案例,还借书给我看。我突然发现,做设计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由于家庭原因,我原本筹算本科结业后就直接加入工作。大四暑假,我在设计院实习,碰到了林晓妍老师,她强烈建议我报考研究生,还向我介绍了“北京大学建筑学研究中心”(简称“北大建筑”),希望我能继续深造。暑假结束后,我就开始准备考研。很幸运,我被录取了。
刘文豹(以下简称“刘”):在北大建筑学习期间,印象最深刻的都有哪些课程?
王:那时北大的建筑教育,头一年是不分导师的,研二才分导师,研三主要写论文。
整个北大建筑的课程傍边,“周四论坛”对我影响非常大。“周四论坛”不但有我们年级的同学加入,实际上三个年级的学生都加入,还有很多校外的学生。这个课需要自己去讲,个人的研究是否能引起巨匠的兴趣,对自己发生非常大压力。也就是说,每个人的研究不但要在内容上深入、扎实,还得有意思、有趣。董豫赣老师带我们这门课,给我们那届安插的题目是“砌体研究”。
▲ 砌体研究(砖系列设计之一,2005年)
王昀老师给我们上过两门课:“聚落研究”“感知研究”(分三部分内容:视知觉、日常材料感受、日常性空间观察)。方拥老师给我们讲“传统建筑研究”。方海老师教我们“家具研究”。可能是由于“砌体研究”“聚落研究”“感知研究”“传统建筑研究”等课有共通之处吧,后来王昀、董豫赣、方拥等老师共同带队去山西做了古村庄、古建筑的调研与测绘。古建测绘对我的影响也很大。一方面,我被聚落的场合氛围、古建筑的标准所震撼;另一方面,亲临现场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将中国寺庙与西方教堂进行对比——我那时介入测绘了一座元代寺庙。
▲ 山西高平县圣姑庙古建测绘(2005年秋)
▲ 圣姑庙的万寿宫大斗栱,古建测绘(2005年秋)
我一直记得一个场景——有座寺庙,香火冉冉升起,烟雾缭绕,烟气缓缓地从斗栱下边溢出;外面阳光明媚,光线透过斗栱缝隙,射入室内。我感觉到建筑的屋顶快要“漂浮”起来——现在回忆仍历历在目,非常悦耳。那时我忍不住想,如果自己设计的方案平面如这个寺院,一定会觉得太简单,但在现场,自己其实对寺院平面其实不在意,而是被整个场景和氛围感动了。这对我的震动很大:为什么平面如此简单,现场氛围却如此悦耳?这些年来,我一直提醒自己:图纸与现场感知存在很大不同,我更在意现场的感知。
董豫赣老师的“建造课”,对我的启发也很大。按中心惯例,每届学生都要亲自脱手盖房子。然而到了我们这一届,“禄岛”上已经没有空间了,不克不及像师兄们那样脱手建造房子,我只好开始琢磨家具了。中心曾经的工地上遗留下两节废旧的木料,一粗一细,长约70cm,我将它们捡回来,思忖着能不克不及做把椅子。我仔细研究了这两节木头,将就着木料的通长裂缝做了设计,然后脱手制作。我先锯失落完全腐烂的部分,再用刨子刨光,之后打磨上清漆。清漆整整刷了13遍,完成后木头概况感觉非常温润。同时,我还骑车去五环的建材市场购买了一根螺纹钢、30mm×50mm钢管、小瓶喷漆等辅助材料。回到中心,我自己切割、焊接、打磨、喷漆……又找来一些废旧的塑料包装条。我记得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做好。
▲ 凳椅设计与制作过程(2006年春)
▲ 制作完成的凳椅(2006年春)
董老师的北大通识课——现今世建筑赏析、中国古典园林赏析——每次课都“爆棚”。尤其是中国古典园林赏析,我听的很兴奋。但以那时的学识,有很多内容我是听不懂的。董老师抚慰说:完全能听懂的课就不消去上了;完全听不懂的课也不消去上;听懂30%就好,然后回去看书、思考。除课堂教学之外,董老师还会利用假期时间带我们到苏州园林考察,现场授课并讨论,让我受益匪浅!
▲ 董豫赣老师领队苏州园林游学(2007年)
最后一门印象较深刻的课是二年级的“城市研究”。一位来自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老师,名叫安德森(Anderson),给我们上课。我那时的研究题目是“北京地下空间研究”。这门课给我的压力是调研自己。巨匠知道,北京历史上遗留下很多防空洞,也有新建的人防,这些地下空间功能各异,俨然形成了一个丰富的地下世界。那时我都是偷偷摸摸地调研,像密探,否则,相机肯定会被他人夺走,摔了。这个经历让我切身体会到城市的多样性,单单地下空间就如此之大,而不但仅是我们所看到的那些光鲜靓丽。城市里有各种各样的人,生活千姿百态,这才是真实的城市。
刘:北大建筑学习的几年,都有哪方面的收获?
王:古建测绘让我们近距离地感受场合、材料、结构等,让我开始思考绘图与现场体验之间的不同。王昀老师的“聚落研究”“感知研究”,使我体会到日常空间、材料中蕴藏的魅力以及与现代语境的结合。董豫赣老师的“建造课”,让我意识到无论设计条件是优是劣,充分调动自己的思维,巧妙切入命题,才是设计高下的关键。董老师的“周四论坛”,让我体会到研究不但要深入、扎实,而且要有趣。另外,它还训练了我思辨的能力和心理承受力。现在无论面对什么样的业主,什么样的场合,我都不大怯场,这是“周四论坛”的附加收获。“中国古典园林赏析”,我每年城市听;董老师的讲义,每年城市变,也会增加新内容、新思考,这让我体会到治学是如何精益求精的,也为自己树立了楷模,为日后的学习、探索埋下种子。
研二时,董老师给我们安插的学习任务是“文献阅读”。他列了一些书单让我们读,既有西方建筑的,又有中国园林的。读完之后,我们还要写念书述说,念书述说要在“周四论坛”上宣讲,压力非常大。记得自己写的第一篇文章是关于萨伏伊别墅的,那时被董老师一顿痛批,几乎是一句一句地修改。我写的第二篇文章是关于“翠玲珑”的,又遭到一顿严厉批评。董豫赣老师对我们治学要求严格,使我受益终身。由此,自己也养成了刨根问底、不迷信权威的态度。
研三年级的主要任务是完成学位论文。我那时想回归基本问题——建筑学的本体。我的论文题目是《低技、低造价建造研究》,主要研究了三种材料:泥土、秸秆、砖。在这个过程中,我接触到多种多样的建造方式,启发我深入思考,为结业后的实践储蓄了一些知识。
二、师徒式的建筑实习车:能否分享一下您早期建筑实习的经历?
王:研究生一年级的下学期和暑假,我在非常建筑事务所实习过一段时间。那时陆翔师兄已经结业,在非常建筑任职。我在陆翔的项目组工作,这个组负责深圳一个超高层建筑设计竞赛。我的任务是协助陆翔绘制中间楼层的立面图,以及一些模型制作的工作。记得那时,讨论比较多的是结构的可读性、LOW-E玻璃等。实习中,听到张永和老师经常强调两点,对我启发很大:一是建造(本体建筑学)。二是他鼓励巨匠要连结好奇心、勇于探索。董豫赣老师也极为强调这两个方面:建造与好奇心。这是两位老师的共通之处。
对一个学科来讲,离开本体是不可的。本体是最基础的工具,也是扎得最深的根。设计最大的力量,往往就是从根基里迸发出来的,这对我后来的建筑实践以及教学工作都有启发。张永和老师特别强调“好奇心”,对事物要有“玩”的状态。我的理解是,好奇心能够让人在遇到基本问题时或日常司空见惯的情况下有新的发现,类似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的“间离法”(或“陌生法”)。另外,好奇心也能让人看到学科的外延与鸿沟。我一直觉得,学建筑的人这两个方面都要关注——可谓建筑学的“两把刷子”。
另外一次建筑实习,是我跟随董豫赣老师在广西武鸣的明秀园一起工作、生活了一个暑假。这为我后来自力实践打下基础。那时,我们就住在所要设计的场地里。不管白日还是晚上,都在那里。如果想看场地,从屋里走出来就行。然而习惯于在图纸上做设计的我,到现场后反而手足无措。面对一个真实场景,与原先的设计方式或状态有很大分歧。那时这对我震动非常大!另外,董老师会一步一步地改设计,还领着我参加地上推敲方案利弊。那时候,董老师与我们基本是不分昼夜地画图、讨论。讨论很激烈,经常到深夜还欲罢不克不及。这是典型的师徒式教育,手把手地教。由此,我可以学习师父是如何思考、如何操作?如何与甲方、与工人沟通? 记得那时,我协助董老师设计“苏联专家楼”后的一个临水平台。董老师把控设计,我来绘图、监工。项目竣工后,我很兴奋,因为我是看着工人一点一点建造起来的。有些处所根本没法子画图,只能在现场与工人直接沟通。
如果说在非常建筑事务所实习让我体会到了如何从概念到多人协作完成项目或竞赛,那么跟董豫赣老师在明秀园的两个月则让我认识到一个项目要落地的复杂性远远超出图纸自己。
三、“因园工坊”与建筑实践
车:能否介绍一下“因园工坊”的情况?
王:我于2015年正式创建了工作室“因园工坊”。因,就是因借的因。希望工作室因园而不拘园,学园而不泥园,临园而不摹园,化园而不描园;因园而兴,因园而发,因园而营,因园而修,兴发得体,营修合宜。另外,希望工作室秉承工匠精神,心无杂念、踏踏实实地做好每一个项目。同时,我也希望工作室像个温暖的、不紧不慢的小作坊一样,为志同道合的人提供一个交流、协作的平台。
刘:近年来,工作坊的建筑实践都有哪些?
王:这些年来,工作室陆续竣工了一些作品,好比:河南的方寸园(2009年),广西的椭园(2010年)、火龙果园(2014年)、容园(2015年),河南的曲园(2016年)等。最近刚完成北京的山中园(2021年)。另外,汝园、东麓园(一期)、河畔园正在施工。寻闲园、东麓园(二期)的施工图已经完成,期待施工。另一个项目正在做施工图,目前还有一个方案在做。
▲ 椭园——折廊、隙缝、主庭院
▲ 火龙果园——竹可轩、虎房
▲ 容园——曲复廊、门房与青溪
▲ 容园——峭壁、山岩、修廊、云悠厅与小石潭
▲ 曲园——两可地、致远亭、西岭、青溪
▲ 东麓园——接待厅、天桥、寻思(效果图)
四、关于建筑创作理念
车:“因园工坊”的建筑创作理念是什么?
王:“因园工坊”的探索,主要有四个方面:
首先,建造是本。
在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交锋、交汇的语境下,推敲拿捏各因素(材料、工法、结构、空间、形+式、场地、自然要素、施工条件、造价、岁月等)的相互巧妙作用,进而营造感人、动心、体贴的生活场合。
▲ 竹可轩夜景
其次,庭园话语。
若要作比较研究,西方建筑学或当与中国的营造学作比。中国的营造学,囊括了房子、庭、园等的整体营造。如何将今世复杂、多元的生活和功能用中国的营造思想、营造智慧来组织经营?自然与人工,如何相辅相成?如何相得益彰?如何才“妙”?西方的光影与中国的光景又有何区别?
▲ 容园——南园·曲复廊、竹林与青溪
再次,可游之境。
北宋郭熙在《林泉高致》中对传统山水评定出四个有层级递进的标准:可行、可望、可居、可游。我将其视为中国理想生活环境的标准。在全球化的布景下,无论是西方还是日本,大多设计均以“诗意的栖居”为最高理想,从而止步于“可行、可望、可居”,即便柯布与赖特曾经似乎有意窥探“可游”,但终究不得其法。什么叫“可游”?如何“可游”?
▲ 容园——东园·峭壁、山岩、天桥、云悠厅与小石潭
最后,文体与造园。
研究“文人”造园,目前主要关注绘画与造园的关系。可是对传统文人而言,文学是头等重要的、也是最基本的;其次才是书法、绘画。历史上每个时代的文学思潮,可谓那时的显学,深深地影响着文人的思想与活动。要研究“文人”造园,绕过文人的首要命脉——文学,可能会障住一些问题。反之,一些造园思想、造园话题将会更加清晰。通过文学史与造园史的比较研究,不难发现一些对照关系:汉代盛行的文体是赋,汉代园林的典型是苑(囿)、圃;唐代盛行的文体是诗,唐代园林的典型是别业、山庄;宋代盛行的文体是词,宋代园林的典型是文人园林;明清盛行的文体是小说与戏剧,明清园林的典型则是江南园林。那么,这些对照关系,有何妙处?两者在创作思想、方法上又有何联系?
当下的设计话语中,“诗意”一词使用频率极高。何为诗意?是否有分歧的诗意?且非论诗意的东、西方差别,就传统中国而言,唐代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至少展示了二十四种诗意。那么,设计中的诗意如何能一概而论?诗意是设计界借用文学界的词汇在言说,文学除诗,还有小说、戏剧等其他文体(小说中可以呈现诗、词、歌、赋等),设计是否也能以“小说意”“戏剧意”来言说?
作为实践建筑师,建造是本,是我的基来源根基则:一切思考都要回归到最基本的建造,忌空谈;庭园话语,是我的主要内容:以庭、园为主要组织方式,探索建筑与自然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可游之境,是我的理想境地:超出可行、可望、可居,努力追求可游。文体与造园,是我的思想源泉:为多线叙事的可游之境提供思想与方法的滋养。
车:能否用几个关键词概括一下您的建筑理想?
王:除郭熙的“可行、可望、可居、可游”之外,我还想弥补一个词“可读”。
车:您曾提到“庭园建筑学”这个概念,能否阐释一下?
王:中国的营造学与西方建筑学有差别,涉及房子、庭、园等的整体营造。或许有一种学问,以庭、园为主要组织方式探索建筑与自然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或可以称作“庭园建筑学”。
我并没有直接用“造园”一词,有两个原因。其一,传统作庭、造园的语境与当下条件确实有很大差别,需要一个新词来表意。其二,如果不解释,社会通常会把造园理解为景观学、植物学,或标本式的中国古典园林……为了避免误解,利于学术发展,可能需要一个新词。这个词不是我发明的,记得董豫赣老师曾多次提过,葛明老师也提过。我追随老师们,想要表达的是:建筑、庭、园,它们是一个整体,或许需要一门系统的学问。走向“庭园建筑学”,是我的兴趣。
车:您多次提到中国传统文化,如何将它创作发明性地运用于今世?
王:关于传统与现代的思辨,同仁们已经论述很多。最基本的是,我们不克不及把传统当作一种死的符号、僵化的内容或程式。真正要思考的,是它里面蕴含的智慧。分歧的时代,人们面临的生存境遇、思维语境是分歧的。在自己所处时代,他面临什么样的社会问题或生存状态?他有哪些诉求?他找到了哪些资源?他的解决法子是什么?他的运思方式是什么?由此举一反三,随机应变再创作发明。如果我们时刻连结这种“探索”状态,而非简单“引用”,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境遇,都不会乱了章法。持久磨炼,或许还能有所突破。
好比,“屏俗”是传统造园很重要的方法。“屏俗”的“屏”念bǐng,不念píng。它是动词,不是名词。或许有人觉得这是在咬文嚼字……实则否则!肯尼思·弗兰姆普敦在作《建构文化研究》时的首要工作即是“词源学考察”。“屏”,念bǐng的时候,是动词,有两层含义。第一,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遮挡,这个巨匠都能理解;第二,还有疏导、转移、呵护等含义,这层含义我们相对陌生。我们想创作发明所谓的“美好”,然而很多时候眼前会有一堆“不美好”的工具,而且势力又非常大,采取通常的遮挡方法无济于事。那该怎么办?疏导,可能就是有效的手段。人为什么会“视而不见”“不闻不问”?因为,当我们专注于某个事的时候,对于旁边发生了什么可能全然不知。如果能在设计中将人的注意力疏导开、收拢住,让他视而不见、不闻不问,那我们在“屏俗”方面就迈出了高级的一步。
我在“容园”设计时曾测验考试着探索多种“屏俗”手段,例如曲复廊。廊子高度有三米,在廊子上面再种点三角梅,总高有五米。再加上我特意做的花格曲墙,能够“屏”住低处的一些喧闹,但肯定挡不住后面的高层住宅楼。此时疏导法,就能发挥作用。我在曲复廊上种植的三角梅,犹如一带碧云,不但有效地拉开园子与后面高楼的感知距离,而且能以其形态美转移人们的注意力。同时,由于廊子的存在,当人身处廊中时,高层住宅楼自然而然被廊顶屋檐以及“梅岭”遮挡。
▲ 容园——曲复廊、松风处与青溪
▲ 曲复廊与高楼——植物的遮蔽
▲ 容园——曲复廊、小渚与青溪
中国的山水画里就蕴藏着一些智慧。好比,山水画中措置前山与后山之间的关系:一种方式是遮挡,通过遮住一个角,让人看到前后关系;还有一种方式,是在中间加上一层物体,云或者树。它自然将前山与后山拉开了距离。传统山水画的这种画法早已程式化,但其中的智慧历久弥新。
▲ 北宋·范宽,《临流独坐图》
另外,很多人问做假山的意义。我大多会反问,马路上天天都是真人真事,巨匠为什么还要津津有味地看虚构的小说、片子。即即是我们每天看的新闻,也未必都是客观真实的,估计大多都是加工过的。就连前几年流行的VR、AR以及当下时兴的元宇宙,恐怕也都是在玩味真与假、实与虚的关系。园林从降生起,其目的之一就是在假寓后可以游玩,而且要尽力做到天天游还不让人烦。太假,是在哄小孩;真而无味,形同嚼蜡。同时值得我们警醒的是,分歧时代对“真假”的分寸,“味儿”的偏好会有所分歧!
这就是说,当我们回归到问题的思维境地而不是表象符号,我们传统文化中的智慧立马就会鲜活起来。因园工坊的实践,我会关注三大问题:第一,人的思维模式、思维语境是什么?第二,人的生存语境又是什么?第三,我们该用什么样的思维面对这个生存语境?或者怎样为这个生存语境做出良性推动?
车:在您的“庭园建筑学”思考中,工具方的设计语汇能否共存?您曾提到“把草坪纳入到造园的语境里面来思考”?
王:之所以谈共存,是因为差别。我对差别一向是连结好奇心的。恰恰是差别,不但能让彼此更加自知、自觉,而且可能还会日久生情、“杂交”出新品种。共存,不是简单的并置,“杂交”或许是必定。我们翻阅文化史、艺术史,某种意义上也可谓是“杂交”史。
草坪在西方景观用得比较多,像地毯一样开阔。中国明清古典园林确实没有表示草地的,然而草地真的就与中国园林格格不入吗?这个问题在我脑中一直挥之不去。
我其实不是简单地被草坪这种景观符号所吸引,而是在思考如何把它纳入造园的语境。我小时候有过放牛的经历,放牛的时候,草地就成为我们一群小伙伴的乐园。我们追逐嬉戏、打滚迷藏、涉水寻蛙,累了躺下仰望天空。我骨子里其实不排斥草地。但草坪如果只是提供给人看,或仅仅是对西方景观符号套用,我觉得有点邯郸学步了。如果中国园林不是简单以风格、元素来界定,而是一种生存、生活状态,或是一种生活哲理的体现,是否能容纳草地呢?
小时候,我们背诵过“风吹草低见牛羊”。它有多种解读,其中一种解法是丘陵起伏带来的空间体验。这需要广阔的地形起伏,才能发生那种壮阔的空间感知。如果场地不大,又没有深层谋划,就很难达到相应的效果。如此,无非是做个“草原模型”而已,与中国园林史中的“摹山拟水”做法无异。即便弄几个土堆儿,再套个时尚名词“微地形”,也遮不住简陋。我总是不甘心,是否有其他的可能性或潜力?这值得深入探索。
刘:让我想起斯里兰卡建筑师杰弗里·巴瓦设计的庄园。巴瓦的住宅和酒店通常采取东方式的格局与要素。但在卢努甘卡庄园与苏内拉斯·班达拉奈克住宅这一类项目中,他也用了大草坪,氛围还不错。
王:是的。一说中国园林,很多人就直接链接到明清江南园林。而明清之前,中国有很多的庄园(《园综》中有大量记载),做法与明清江南园林有较大差别。明清江南园林的发展与成熟,一个重要的布景是用地规模大大缩减。规模,是影响设计的重要因素之一。城市山林、以小见大等思想和方法,就是在这种布景下发展、成熟的。规模分歧,对结构、巨细、疏密、开合、节奏、力度等的措置会有很大差别。明清江南园林现存最大的拙政园,东、中、西三部分加起来约60亩,且有明确的围墙鸿沟。卢努甘卡庄园,约230亩,且鸿沟开阔。苏内拉斯·班达拉奈克住宅,实际上是班达拉奈克家族庄园的一个马厩改造而成,是整个庄园的一部分。
规模足够大,思考的重点就不是以小见大,再加上斯里兰卡热带雨林的气候特点,疏朗,则成为重要的命题之一。如何做到疏而不散、敞而不白,是很难的。巴瓦的第一个动作是砍失落很多树,移去灌木,空出草地。草地,主要不是为了草,而是为了空与疏。诚然,巴瓦曾受到过意大利和英国园林的影响,可是,巴瓦的很多动作——场景序列、欲扬先抑、地势高下、视点移动、对景、借景、框景(佛塔、大海等)、树姿措置(树枝挂石)等,其运思方式与中国园林倒有很多相通之处。即便问题相同,由于地区、文化、具体处境等的差别,解题的方式也会有多种。这恰恰是最有意思的!也最能考验设计者的功力。
五、教学及其他
车:您的教学工作,可以分享一下吗?
王:教学上,除通常的课程外,我每年还承担两门课,一个是二年级的“建构课”,另一个是四年级的“文脉设计”。前者关注本体,后者注重鸿沟。
二年级的“建构课”,我想从一开始就给同学们植入建筑本体问题。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构造课,它将启发学生思考如何解决实际问题?如何生发设计?让同学们围绕建筑本体打下基础。这种教学理念,与我在北大建筑接受的教育是一脉相承的。
▲ 建构课作业——双曲拱建造实验(2013年)
▲ 建构课作业——努比亚拱建造实验(2021年)
“文脉设计”是四年级的课。我有意让同学们思考设计的外延与鸿沟问题,或者说建筑学的外延与鸿沟问题。去年的“文脉设计”课聚焦于河南一个古镇——道口。这个古镇有一种特产是“烧鸡”。除建筑设计以外,我也让同学们测验考试着策划活动、设计IP以及“烧鸡”的包装等。
▲ 文脉设计课作业(2020年)
车:您业余都有哪些快乐喜爱?
王:我喜欢打太极拳。在北大念书时,我跟师傅学过两年。加入工作后比较忙,就停了,但一直念念不忘,因为喜欢,前些年,我又重新跟师傅学。目前,仍处于催僵化柔的初级阶段。
(本文节选自《走向庭园建筑学——王宝珍访谈》,原文刊登于《建筑师》杂志2022年4月刊,微信版已略去文中所有注释、图片来源、参考文献等信息,正式版本以原文为准。版权所有,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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