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丨潘奕丨手冢建筑研究所访谈丨为儿童的房子:不可是活泼

胡37 · 发表于 2020-12-10 09:30:24

手冢建筑研究所访谈Interview with TEZUKA ARCHITECTS
潘奕/PAN Yi

位于日本东京的藤幼儿园于2007年竣工，因其椭圆形建筑的无鸿沟空间设计而备受关注（详见《世界建筑》201809期），建筑师手冢贵晴与手冢由比自此开始专注各类有关儿童教育空间的建筑，与儿童相关的建筑至今已建成13所，其中还包含癌症患儿疗愈设施。藤幼儿园分别在2011年（Ring Around a Tree）与2014年（儿童露台）增设了两座新建建筑。出于对这家幼儿园使用现状的好奇，与对儿童建筑领域的关注，2020年5月，《世界建筑》对建筑师手冢夫妇进行了简短的采访。

手冢贵晴（左）手冢由比（右）
手冢建筑研究所开创人、主持建筑师
WA：您认为儿童这一群体作为建筑的使用者有何怪异之处？

手冢贵晴：孩子们非常诚笃，而且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他们不具任何带有立场的观点，只会根据他们的感受做出反应。因此，你可以完全信任他们做出的评价。如果他们不喜欢一个建筑，那只是纯真因为这个建筑不敷好。我们曾向孩子们提出种种问题，如果他们暗示不喜欢，我们就不会去做。

手冢由比：孩子们总是在寻找他们乐意去玩的处所，所以他们很善于找到让自己舒适的场合。

手冢贵晴：他们不会有偏见和偏见。他们遵循自己的直觉，遵从人类的基本需求。有时学校或幼儿园倾向于以专用器材装点操场，但我们发现这些器材不入孩子们的法眼，他们不需要这些。他们的行动自然而然且不经思考，这也是成年人与儿童之间的区别。当你同成年人交谈时，他们会倾向于谈论商业品牌或他们的生活经历。所以说，孩子与生俱来的需求来自于他们的身体。

WA：您如何界说面向儿童的空间？这样的空间在城市中会饰演怎样的角色？

手冢贵晴：素质上来说，人类是为了下一代而活的。建设一座好的城市，需要从一所好的学校开始。父母往往不介意远程通勤，只为让孩子入读好学校。因此，学校实际上是城市的基本需求，或素质。过去，城市设计是将市政厅、购物中心或商业区作为城市规划的核心，可是世界正在改变。你知道你曾经是个孩子，世界上每个人也都曾经是孩子。这意味着只要人类存在，学校就会是城市的原点和起始。

手冢由比：一座对儿童友好的城市会吸引许多好父母和好市民。儿童是建设好城市的关键。

WA：为什么应当创作发明面向儿童的空间？在创作发明这样的空间的过程中，必须注意什么？必须避免什么？如何评价儿童空间的好与欠好？

手冢贵晴：基本上，孩子们是了解危险的。只有在他们做好准备要爬一棵树的时候，他们才会爬；而当他们觉得爬这棵树有危险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去爬了。所以，关键在于时机。他们知道什么是危险，我们其实不需要严格的平安界线。有些时候，如果你指示儿童做了太多事情，他们可能会无法完成任务。但如果由他们自己去探索，他们可以靠自己顺利完成。这就是平安的基本要素。

其次，我们不该该去定制一个如何使用游戏工具的说明书。这是说，不该由我们去规定他们该做什么，而应由他们自己去发现自我。这种策略叫做自发性运动。例如说，一棵树不会是为了孩子们的需求才长大的，各类城市家具也不是为了他们的娱乐而设计的，但孩子们总会寻找各种方法来享受这些城市里的物体，好比那些树木、岩石和公共物品。

即使他们理解平安的基本要素，有些方面也仍需小心设计，以避免对他们的平安构成威胁。例如，如果你设计的平台高差跨越1.5m，没有平安护栏就可能会使儿童面临危险。但这其实不料味着我们必须处处去建2m高的围栏。在某些情况下，2m的高差其实不会对孩子构成威胁，也许是因为他们习惯于从3m的高度跳下去。我以前也经常这样做，所以不消太担忧。孩子们的复原能力比你想象的更好。即使他们摔断了腿或胳膊，也会痊愈。人只有颠仆才能学会如何爬起来。

手冢由比：在我们设计Ring Around a Tree的时候，我们研究了我们的孩子，试了试他们可以平安跳下的最大高差，然后我们发现1.1m的高差是平安的。这些危险对他们挑战自己很重要。

手冢贵晴：我们过去常说，小“剂量”的危险对每个孩子都有好处。而为了估算这个“剂量”，需要进行测试。这就是为什么最好的方法是利用你自己的孩子：因为不会被孩子父母起诉。你就是他们的父母。

WA：为人父母的身份转变对您的上述思考是否发生了影响？

手冢贵晴：为人父母之前，我们的生活更加苦修、更追求完美主义。那时我们只追求完美，锱铢必较。但当你和自己的孩子们打交道时，一切城市背离预期。同时，我们发现所有的毛病都不是无用的，因为毛病能让人长大。有了孩子之后，我们在很多方面都变得更加慷慨和宽容了。

因为失败带来的可能性，我们比以前收获得更多。例如说，如果你想依照一种预期在街上走，那么除你的主要目标之外，你会什么都看不到。然而如果你不预设目标而只是随意游荡，你会开始看到街道的另一面。这些事情在建筑中经常发生。一开始，当一个项目突然呈现意外的麻烦时，我们会感到害怕。现在我们不再因此而害怕了，因为我们晓得了失败只是提供发展机会的另一个转折点。

手冢由比：有孩子之前，我们总会去努力为我们自己创作发明一个舒适的空间。而在有孩子之后，我觉得建筑应该更有趣。这些空间应该更多样、更好玩、更加不正式。

手冢贵晴：首先，我们变得更加宽容；其次，我们了解了现实生活。这使我相信人类是为了下一代而存在的。生物种群是生命的主要追求，我们生命的每一刻都是为了下一代。这不可是说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其他孩子也一样。不可是日本儿童、中国儿童、新加坡儿童或者非洲儿童、欧洲儿童、美洲儿童，世界各地的孩子都是一样的，非论国籍。在我有孩子之前，我从未理解过这种感觉。

但当我看到一个孩子在学校活动中取得了惊人的成绩，我会很受震动。这种事会感动我，眼泪会自然流出来。能和孩子们相处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如果我没有孩子，我是不会这么敏感的。

WA：您认为针对特殊儿童群体的空间有怎样的设计要点？如何以空间疗愈儿童？

手冢贵晴：我们应该像对待普通儿童一样对待他们。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们需要进行无障碍设计，好比电梯和坡道，但也仅此而已。这些特殊的孩子们想做一个普通的孩子，我不认为这些孩子应该被零丁对待。社会倾向于专门为这些孩子们创作发明一些特殊学校，这是一种将这些人隐藏起来的策略，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这些孩子也是社会生活的一部分，当他们离开舒适的特殊学校，就必须融入社会。因此，我们需要学会如何与他们一起生活和工作，而不是过度呵护他们。我去巴厘岛的时候见到了乌布的国王，他发表了一个有趣的评论，让我很有共鸣。他说：“我不需要处处建斜坡，因为在我们发现残疾儿童时，我们可以和他们同行并关照他们。”这就是一个理想社会应该成为的样子。

手冢由比：我的儿子上幼儿园时，曾和一个确诊唐氏综合症的孩子在一起玩。那家幼儿园会把残疾儿童和非残疾儿童放置在一起上课，这是有益的，因为每个人都学会了互相交流。

手冢贵晴：在我看来，社会不该该建设特定的特殊学校，这些孩子应该上普通的学校。尽管他们需要特定的老师，但重要的是要让他们和其他孩子融为一体。

WA：建筑师可以为儿童发展做些什么？

手冢贵晴：很不巧，建筑师无能为力。不过，我们可以为儿童提供机会。例如，当一个小孩自己探索到了一些工具，他往往会很珍视。在海滩上捡起一块小石头，在孩子眼中可能会是一场淘金。而如果你为他们买了点什么，那种易得性会致使物品对他们的重要性降低。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是学习的机会。作为建筑师，我们的工作就是为他们提供一个可以进行探索的环境。

手冢由比：就像寻宝一样，我们的目的就是把这些贵重的生命珍宝藏在任何处所，而孩子们必须靠自己找到。这其实不难，因为这些珍宝不会是昂贵的工具。

手冢贵晴：但这也不是炫技。我就不喜欢故意把恐龙藏在什么工具后面。就像藤幼儿园的屋顶是倾斜的，但我没有告诉人们那到底有多倾斜。可当你仔细观察孩子们，就会发现他们正像我们所设想的那样利用着空间。这是一种魔术，而魔术师从不会亮明他的招式。

WA：继藤幼儿园与Ring Around a Tree之后在同一场地建成的儿童露台，为什么不再如前者一样采取弧形的母题？

藤幼儿园（刊载于《世界建筑》201809期，点击图片跳转阅读）

手冢贵晴：因为吃多了甜甜圈之后，你总会想吃点另外工具（开玩笑的）。而且，他们原本就是功能各自分歧的项目。在藤幼儿园中，我们依托乡村类型学进行设计，它具有高互动性的环状空间，以一种禅宗的生活方式包涵一切。但儿童露台是以餐馆立项的。最初，园长希望我们设计类似于“星巴克的孩子们”的主题餐厅。让孩子们留在餐厅里可是很困难的，因为有些餐厅就不适合儿童入内。但我意识到孩子们其实晓得如何欣赏高品质美食。有一次我带着我的女儿去一家昂贵的餐厅，那时她都不到一岁，但她全程都很恬静。因此，园长想要我们设计“星巴克的孩子们”的概念没有成功，但他的概念自己很简单。

藤幼儿园声名鹊起后，许多居住地很远的儿童前往就学。在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后，他们的母亲无法再往返一次家中，最终只能在车站周围消磨时间。我们开始意识到，如果我们设计一个能容纳她们消磨时间的儿童露台，那对园方来说会更好。不过，最近越来越多的人搬得离幼儿园更近了，也就是说在车站周围期待的人已经不多了，所以园方决定把儿童露台改造成英语学校。而首层则被用作厨房，为1000个孩子准备饭菜。

我们的设计概念旨在为7名教师提供7个房间。我们想把儿童露台设计成一个集市。当你去市场时，你走向每一个店铺，而每个店铺都有自己的门面。通常市场上的商店就是这样各不相同的，所以我们尽量使每个房间都不相同。下雨天想去，你就只能带把伞，这是有些麻烦，但正是这些未便之处给生活增添了乐趣和现实元素。

藤幼儿园聘请的教师不但富有魅力，他们大多数人在白日还有副业。其中一人是舞蹈演员，一人是厨师，还有一人是音乐家。这是很好的，因为这些副业能让老师将他们的专业能力带入教育之中。就像是你教你的孩子说话，你不会纯真地只教语言自己，而是言传身教。例如在你做饭的时候，你用语言给他们演示如何给蛋翻面，所有的词汇和语法都自然紧随着这些动作教给了孩子。这给我带来了对城市规划的思考，学校教育是这种经验的一部分。如果所有事都措置适当，那就没有什么值得发现和学习的工具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不即是有益处的，因为顺境之中你不需要奋斗和学习。这是未便之处的好处。

手冢由比：尽管儿童露台的形状分歧于藤幼儿园，但概念是一致的。孩子们必须通过室外走廊空间才能进入教室，这种动线也是在做圆周运动。

儿童露台（刊载于《世界建筑》202008期，点击图片跳转阅读）

WA：与儿童露台相隔4年的Muku托儿所，二者间的设计思路有怎样的异同？

手冢贵晴：这两个项目的规模分歧。如果说儿童露台是藤幼儿园的厨房，那Muku托儿所就是挨着一个大厨房设计的幼儿园。Muku托儿所的业主是一家便当公司的老板，她想为她的员工以及附近居民提供一所托幼机构。她的便当公司每天要生产5000~10,000份盒饭，想要将他们对于食物的理念传递给社区，哺养孩子会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最佳起点。如前所述，藤幼儿园类似于一座村落，儿童露台是其功能的一部分。Muku托儿所则分歧，它类似于直销商店，就像你为了推销一辆车而打出了餐厅用车的概念。因此，这二者的设计意图就有很大的分歧。其次，在我们设计藤幼儿园时测验考试将所有事物都包含在一个环里，但Muku托儿所的概念源自泡沫。泡沫的好处是你想要多少就能做多少，就是说，你吹出一些泡泡会带出更多的泡泡，而一个环（藤幼儿园）是自力完整的。因此，Muku托儿所将来还有扩建的可能性。

手冢由比：Muku托儿所和藤幼儿园的年龄构成纷歧样。Muku托儿所的年龄组为0~3岁，而儿童露台则面向3岁及以上儿童。孩子们从藤幼儿园结业之后，还能回到儿童露台接受英语课程。因此，儿童露台像是连接藤幼儿园与外部世界的门户。

Muku托儿所（刊载于《世界建筑》202008期，点击图片跳转阅读）
WA：如今回看藤幼儿园3个建筑单体设计，您认为它们的使用是否符合设计预期？有没有意料之外的收获或者经验教训？

手冢贵晴：所有这些建筑都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每天都有意外惊喜在发生。在设计藤幼儿园时，我们还没有无鸿沟空间的理念。我也从没想过我的TED演讲会有400万次的播放量1）。所以我意识到，每个人对我们的设计理念都抱着相同的态度。其次，我发现这些建筑影响了很多人的生活。为了阐释这些影响，我将用冲浪做比方，谈谈藤幼儿园的园长与我的关系。

举例来说，园长是冲浪者，而我是冲浪板制作者。在我们相遇的时候，他还没有一块好的冲浪板，所以也不克不及很好地冲浪。为了披荆斩棘，就需要好冲浪板。而在我们的交往过程中，我一直在观察他的冲浪姿势，这让我意识到我可以追随一名冲浪者获得许多收获。在获得了我的支持后，他便弄潮踏浪。由此，他掌握的新姿势启发我去创作发明了更多立异冲浪板。如果我没有遇见他，也许我也会像其他建筑师一样设计着平凡的幼儿园。

通过他，我学会了如何观察和与孩子互动，我们从幼儿园获得的是学习的机会。他们不是通过教导而是以他们的冲浪姿势给我们灵感。即便我不会冲浪，但我可以教导其他冲浪者如何披荆斩棘，因为我在岸上，我在观察冲浪者。在建筑的语境下，我学会了联合使用者一起赋予建筑生命的技巧。例如，如果儿童露台被设计成一个普通的星巴克店铺，那么它对孩子来说就没有意义了；如果没有孩子们使用这些空间，藤幼儿园的功能也就纷歧样了；如果孩子们不去攀爬，Ring Around a Tree就只能作为一个装置存在。这种对建筑的态度，在我们多年的工作中已经相当突出。□

注释

1）2014年9月，手冢贵晴在TED平台进行题为《你见过最好的幼儿园》（The Best Kindergarten You've Ever Seen）的演讲，截至收稿时，该视频观看数已跨越500万次，详情拜见：https://www.ted.com/talks/takaharu_tezuka_the_best_kindergarten_you_ve_ever_seen?language=zh-cn。

全文刊载于《世界建筑》202008期。转载请注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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